第25章 第25章
方解一怔，可他并没有去聆听那些夏日到来的声音，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余之萤。
“师尊，你不回去睡觉吗？”
余之萤摇了摇头，缓缓拨开眼前纷乱的发：“乖徒弟，陪我去一趟什妄海吧。”
“现在？”
“嗯。”
方解当即要拒绝，这人分明疲惫不堪、满身狼狈，若再去那下刀子雪的什妄海挨一通，下场可想而知。于是正要开口劝阻，却发现对方已经往传送阵走了，他连忙跟上。
三块灵石一放，转眼天旋地转。
什妄海。
这里与离开时一样，但方解却在寒风肆虐而过的一刹觉得又有些不同。这本是让自己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可看多了落英谷之后竟觉得不习惯了。
“看到那处了吗？”余之萤忽然开口，指了指远处道，“你送我过去吧。”
师尊指的冰峰被一圈蓝色禁制围住，他认识，就是冰洲的空冢。当日试剑成功后宫宗主曾送了些物件，并特意交代其中有一块令牌可用来自由进出此地。
“师尊，那里很冷。等你好一些再去看他也不迟。”方解还想再劝一劝。
余之萤垂眼：“我还欠他一朵明霜雪没给，已经耽误很久了。”
方解默了片刻，然后将令牌拿出，又凝出剑气要带着人飞上去，但再次遭到了拒绝。
余之萤：“我一个人过去。”
说着他便站了上剑气。
大雪纷纷扬扬洒下，有那么几片贴住那苍白的唇，许久都没有化去。方解停顿了一会，半晌后一言不发地取出衣服披在人上，又默默替他戴好帽子，拢紧衣领。
余之萤征然，任由骨节分明的手在身前动作，待系好眨着眼轻笑道：“乖乖等我回来。”
方解没有应声，只是随手一挥。
望着那逐渐扶摇而上的身影，他抿了抿唇，转瞬隐匿身形跟上去。
师尊才因为冰洲吐了那么多血，还说自己并没有好起来。就这样再去到空冢，谁知会发生什么。
所以方解想好了，若等下师尊稍有不对劲，他就直接把人弄晕带回去。师尊的身体禁不起再来一回，自己也受不起。
他悄悄地落在了剑气上，就站在余之萤身后。心脏没来由地怦怦跳，他紧张注意着站在前面之人。
使用令牌很快就通过了禁制。冰峰之上空荡荡，除却最中间围了圈更严密的禁制。它们是淡淡的莹蓝色，若仔细看便会发现是一片六出飞花的样子。
方解呆了呆，似是没想到空冢原来真的是空冢。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再关注了，因为余之萤拿出明霜雪走了过去。他隔着禁制凝视前方，身形恍恍，一双剪瞳满是霜雪。
方解心脏跳得更快了，他藏在一块冰川后正准备随时随扛走师尊。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余之萤只是将明霜雪放在地上，平静地看了许久。
禁制外北风呼啸，冰雪寒天，雪纹牛群冷得哞哞叫。什妄海撕裂着此处的每一个生灵，而这人此情此景下却笑得那样温柔。甚至那几缕垂落萦绕在他肩头的白发，也格外柔软。
不同于初见时的惊艳，却又是相同的看呆，方解一时失了神。
然后他看见这人走上前，慢慢地将唇贴上了禁制。
方解眼睛蓦然睁大。
“冰洲，我也喜欢你。”
“一直喜欢你。”
“听到了吗……”
冰洲早已魂飞魄散，天地间自然也不会有回音，余之萤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把这句话告诉对方。
可忽然之间冰峰上响起了一阵“咔嚓”之声，他蹙眉，疑惑地向声源处望去，结果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转身，下一瞬地上出现了团巨大的毛绒绒。
余之萤稍稍一愣，然后走上前蹲了下来：“方解，你又偷听。”
被当场抓包的方解整只狼都不好了，方才他看到师尊的动作被惊住，下意识就握住了边上的冰川。谁知力气太大，直接给掰断了。
他默默往后挪动，什么也没说。
余之萤揉了揉太阳穴：“你是觉得狼大十八变，稍微长长我就认不出你了？”
方解的大脑袋趴在地上，小声道：“我只是担心师尊，不是故意的……”
余之萤：“我看你分明就是欺负我。”
方解耳朵“啵”地一下弹起：“没有！”
余之萤：“是吗？若我现在还是原来那个落英谷谷主，就你这点修为还敢跟在我后面？”
方解：“我敢。”
余之萤一噎，当即偏过头笑了起来。他就地坐下，往那冰川一靠，帽子随着笑声落了下来，那双美丽的眼半遮半掩满是促狭之意。
方解直愣愣地盯着他，后知后觉自己又被捉弄了。
“既然都过来了，那就顺便拜个师吧。”余之萤扶着冰川起身，“虽然只是个空冢，但走走形式也没什么问题。”
方解：“拜师？谁？”
余之萤：“你说呢？”
这里是冰洲的空冢，自然只会是拜他为师。
“我已经有师尊了，为什么还要再拜一个？”
“你继承了《六出剑诀》，理应是要拜个师的。放心，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余之萤一顿，似是不太明白。
方解把四条腿埋进雪里，扭过头闷声道：“一狼不拜二师。”
余之萤许久才反应过来，然后又咳嗽笑了一阵：“又不是找道侣，你这说法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说着他走过去想把方解抱起来，结果没想到对方身形大了不少，重量也是节节攀升。于是转而握住一条腿，他企图把这个家伙拖出来。谁知方解打定主意窝在雪堆里不肯出来了。
“方解，你果然欺负我。”
方解一看师尊喘得厉害，马上收了力气拔腿走出来。他不太情愿地抖着毛上的雪，眼睛时不时往空冢看，一脸挣扎。
余之萤瞧着好笑，歇了会儿问：“所以为什么不愿意拜冰洲为师？”
方解停下来，好半天才出声：“我不喜欢他。”
似是没有料到如此回复，余之萤十分诧异：“当日看你试剑时与他交流得还不错，怎么现在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方解：“他写的东西让你难过，你还要一直记着。”
余之萤有些吃惊，片刻后又笑着摸了摸毛绒绒的大脑袋：“可不管怎样，你都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传人。去拜一下吧，乖。”
方解对上余之萤的眼睛，然后化形朝那空冢走去。
他立在禁制前，抿了抿唇，道：“无论浮元还是师尊，我都会一一照顾好。”
说完就要行礼，但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加了一句：“以后每年忌辰我会带师尊来看你。”
余之萤本来看得十分欣慰，但听完这句突然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等想明白，那头方解就毕恭毕敬地开始行拜师礼。
然后，天边猛地炸起轰鸣声。
紫色闪电一瞬袭来，重重打在禁制上，整个冰峰都震动了起来。
余之萤当场被这天打雷劈给愣住。而方解则是第一时间冲过来护住了人。
“师尊，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
余之萤看了一眼方解，又看了一眼空冢，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心道总不能是冰洲也不满意这个便宜徒弟吧，毕竟人连灰都不剩了。
所以，莫非是天道？
好在当方解停下拜师那雷就不劈了，余之萤不信邪，于是又让他试了两次，果然只要拜冰洲就会被劈。
余之萤皱眉，思考时注意到方解的表情，顿时莞尔：“不拜他为师了这么高兴？”
方解迅速将嘴角垂下：“修真者要顺应天道，亦不可强人所难。”
噗。
算了，既如此那便先回去吧。
离开前余之萤又去看了会儿空冢，然后抬手抚摸过方才亲密接触的地方，眼神如水。方解看着他，迟疑不定，最终还是没忍住。
“师尊，你刚刚为什么要贴禁制？”
余之萤轻笑一声：“傻小子，那叫吻，不叫贴。”
……吻？
“那你为什么要吻禁制？”他想了想，更正道，“应当是冰洲。”
余之萤收回手，与人往传送阵走去。长风吹拂着他的衣摆，将声音变得很淡：“两情相悦至长久，一朝相见情难自已。”
方解感觉师尊说了一句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
“两情相悦……与你先前所说的‘喜欢’一样？”
余之萤随意应了一声。
方解：“那‘喜欢’又是什么？”
余之萤停了下来，看向身后的小徒弟：“方解，你今天问题格外多啊。”
方解一脸认真，满眼纯真的求知欲。
余之萤嘶了一声，突然头疼起来：“你这个问题把我问倒了……”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好比是你见到某个人时会心跳，见不到时也心跳，因为满脑子都在想他。”
“那人是你的光，你的前方，是你心之所向。你倾尽所有对他好，给他全部。你会拼命地追赶他，又希望他过得越来越好。”
“当有人接近他时你会排斥，你想占有，你会变傻。”
“你与这人同悲同喜，又为他悲喜，七情六欲不再为自己所控。”
“你会变得不像自己，心甘情愿受苦受难。不疲惫，不害怕，不后悔。”
余之萤一口气说了很多，累得心跳有些快，待稍稍平复后又道：“喜欢这种事因人而异，我无法向你一一概述。等哪一天你遇到了那个人，心动了，便全都知道了。”
“心动？是心脏跳一下的意思？可心脏不是每天都在跳？”
余之萤又被方解逗到了，没忍住揉了一把他头发。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从什妄海回到了落英谷，方解发现余之萤此时正在阳光下笑着，又慢悠悠地走在夏风中。
他的心脏此时就在跳动，而且不知不觉变成了对方的节奏。
“方解，你在后面做什么？”余之萤轻轻地喊。
方解赶忙跟上：“师尊，我马上要筑基了。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先去学习酿酒吧，我想酿杨枝酒。”
余之萤脚下一顿，自己真是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杨枝酒，小师伯魂牵梦萦的酒。
回头看向徒弟，他淡淡笑起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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