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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秦淮河


回到家,亭姝捡起了丢下许久的法语书看,却一直没听到那通电话打来,听见楼梯吱吖的响声,懒懒收拾了书准备去吃饭,果然佣人进来道:“小姐,太太请您下去吃饭,还有门外说有您订的东西。”她接过丫头手上的盒子,感觉有东西在动,忙撕开包装纸,果见里面坐着一只黑白花的奶牛猫,爪子下踩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法语的“薪水”。她关上门欢喜地亲了亲这猫,又有人敲门,“小姐,您的电话。”亭姝抱着猫就跑下了楼接过听筒,道:“你好?”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她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过去好不好听呢?“是我,周文也,下午有空么?”“有。”那头传来轻笑,“那我下午五点来接你。”亭姝想了一会,那边又接道:“或者你叫司机去丽华饭店,我在那等你。”“好,再见。”“晚上见。”

        下午五点钟,她穿了一件素色鹅黄长裙,一双豆绿高跟鞋,出门叫了辆黄包车过去,快到门口就远远见周文也穿着白衬衫,一条黑色西装裤,一双黑皮鞋在门口静静望着她。她下车预备进去,他却往前指了指道:“在那边。”她看他指的地方,是秦淮河,河面泛着几只系在岸边的小船,几个船夫撑着杆子在船头揽客。昏黄的光洒在船、人和水的身上,像醉酒的女郎吐出的般沉沉的。他们并排往河边走,一面道:“向来听说秦淮河水艳花娇,西洋人竟然也有这样的雅兴。”周文也知她意有所指,笑道:“外地人来了自然都要去本地的名胜看一看,密勒先生只知道这是南京有名的河,我只有主随客便了。”说着,周文也走在她前面由船夫拉上船头,又伸出手等在那里,她一脚踩上去才知道船头难上,又是高跟鞋不好平衡,踩的船晃晃悠悠,最后几乎是由周文也拉上来的。到了船舱,一个洋人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她想这就是那位密勒先生了,坐下后见桌上都是一些本地小吃,周文也打开桌上的红酒,倒在茶碗里,道:“怕密勒喝不惯白酒,就自己带了红酒来,咱们今晚就边吃边聊。”周文也说完,王亭姝便忙着翻译给密勒听,密勒转头疑惑地看了看周文也。周文也道:“她会说法语。”王亭姝又用法语对密勒说:“我会一点法语,不过说得不好,可能会有一点翻译错误。”密勒用法语道:“不,你说得很好,实在学校学的吗?”亭姝道:“是在湘雅中学学了几年,后来大学就丢开了。”密勒惊奇道:“周先生也在那里上过学,你们是恋人吗?”王亭姝笑着说不是,周文见密勒惊奇的样子道:“你们说什么呢?”亭姝道:“没什么,我说面前的这道菜是猪的耳朵做的。”密勒突然面色痛苦地用中文道:“猪耳朵太可怕了,我受不了。”亭姝望向周文也,他坦然道:“他只会一点简单的。”亭姝故作生气道:“你早点说我就不用那翻腔走板的法语和他讲话了。”周文也道:“它的中文未必不也是翻腔走板。”密勒听见说他的中文,问到:“什么是翻腔走板?”周文也道:“就是说你发音不错的意思。”亭姝闻言低头喝茶偷笑,密勒便客气道:“王小姐的法语也一样,翻腔走板。”周文也闻声也忙喝了口茶。亭姝喝着茶,听见浆划过水的滑嫩嫩的声音,她想起小孩玩的陶瓷木琴,沉闷中透着轻灵,渐渐的隐约传来细细的女声,两船交叉而过,便清楚听到隔壁船里女子短而绵的吴音,如雨丝飘絮,缠绵哀婉,听这调应是游园一出。密勒道:“这歌真好听,王小姐,你会唱吗?”亭姝道:“我不会,不过密勒先生想听倒是可以请那位小姐来唱。”她目光扫到周文也,他笑道:“我听你们的。”密勒赞同,周文也便叫船夫帮他们招呼,船夫朝不远处绑了红绸子的船招了招手,两船靠近停下,舱里便出来一位穿碧绿牡丹纹旗袍的姑娘,一头时髦的卷发垂在颈边,脸上还稚嫩,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王亭姝出来扶她跨过船板,闻见浓浓的脂粉与香水混合的味道,皱了皱眉,又笑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那人扫了一眼亭姝道:“叫我绿依好了。”亭姝道:“绿漪小姐会唱牡丹亭吗?我们想听游园和惊梦。”绿依点点头,跟着进了船舱,见里面是两位年轻先生,鞠了一躬,抱起琵琶唱起来,不时用含水的眸子望他们一眼。亭姝细细打量,她脸上涂了厚厚的粉,脸很瘦长,画两条细细的眉毛,像古画里的仕女,她也被她吸引过去,静静听着。周文也却边听边给密勒解释道:“这是中国明代戏剧家汤显祖的作品,这一出是游园,女主角杜丽娘来到花园赏花,看到花开得这么好,想到自己却只能待在后园虚度青春,所以感慨伤心。”米勒道:“然后呢?”周文也被问得云里雾里,道:“这一出就是讲的这些。”米勒道:“似乎有些平淡,不过音乐很好听。”亭姝想到语淡情深四字,觉得难以解释,便用法语道:“中国戏剧和西方不同,或许可用语淡情深形容,西方戏剧像火热得人想站起来,中国戏剧则像三月和风,团团将你围住,叫你坐下感受松林溪泉,山雪晨露,这是中国戏剧的魅力。”密勒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追问道:“这个女孩后来的结局如何?她找到她的青春了吗?”亭姝道:“找到了,只是她拥有了一瞬就死了,不过又为爱复生了,这是个团圆的结局。”密勒道:“听上去很浪漫,你喜欢这个故事吗?”亭姝道:“我爱听这曲,女主角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而死,又为一个一面之缘的梦中人而生,这样笨重的人生,这样单调的爱情,未免分量太轻。”密勒不置可否,喝了口酒。周文也道:“你们两你来我往的,倒把我忘了。“亭姝忽觉一直和密勒用法语谈话,倒确实忘了周文也,密勒笑着和他碰了碰杯。

        绿依唱罢离开,周文也看了看表,已是八点钟,便让船夫往回划。上岸后亭姝才觉天已经全黑了,饭店的霓虹灯闪个不住,许多要上船的人朝他们迎面走来。周文也和密勒抱了抱告别,亭姝笑着主动伸出手,密勒却只握了握手,用中文道:”文说入乡随俗,今晚吃得很开心,王小姐再见。”亭姝便笑着和周文也目送他走进饭店的大门。“走吧,送你回去。”周文也走到车前替她拉开门,送到王家门口,亭姝邀他上去喝茶,周文也道:“这个时间实在不好打扰,改天再拜访吧,预支的薪水你收到了?”亭姝想起毛茸茸的奶牛猫,笑道:“收到了,名字都起了,叫汤圆。”周文也道:“名字不错,谈完这笔生意我就要回上海了,下次回来再给你电话。”亭姝道:“上海最近可乱,一路平安。”她按了门铃进了大门,回过头见车子早已开出很远,笑了笑转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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