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几日后余之萤果然履行承诺带着人去了陈素海，只是这一路上师徒俩心里都装着事，话也比平时少许多。
飞鹤缓缓落地，夜色很安静，月光全部落在了水面上，好似一层层细银。晚风吹得人眼睛有些痒，方解忍不住眨了眨。
见他动作，余之萤问：“是不是和什妄海完全不同？”
方解点头，什妄海很大，也很平静，可是月光洒下来时冷得和雪一样，还转瞬即逝。陈素海不一样，那些光全部被兜住了。自己从未见过流动的海水，原来那样温柔。
他又指了指远处：“月亮在海里，还会动。”
扑哧，余之萤笑了一声，抬手揉揉小徒弟的头发，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那根箫。
一曲轻快小调跃然于海，悠悠然，飘飘乎，不多时便被海风带到了陈素海每个角落。
正当方解沉浸在师尊那绝妙的曲艺中时，海中哗然，水面蓦然开出一道，有只又大又长又莫名圆胖的灵兽升了出来。
天鲸左右摇晃着尾鳍，头上噗呲噗呲慢悠悠地喷水。它扭着身子飞到余之萤身边，一个大力拐弯，眼看就要撞上来，方解抬手放出了剑气。
“没事。”余之萤举着箫拦下他。
果不其然，天鲸横冲直撞飞过来以后又猛地急刹车，巨大脑袋轻轻蹭着人肩膀，温驯而又可爱。
余之萤将它推开一点，眼中带有淡淡笑意：“这是只天鲸幼崽，比你小许多岁。大约是三十年前吧，我来陈素海补阵，偶然碰见了它。”
遮天并不是永远完美无缺的，除了需要人维持中央大阵外，还要定期维护各地小阵。
陈素海因为地理位置，所以受灵力风暴影响最为严重，更需要时常过来看看。当时恰逢年节，万族之劫到了那时候已经好上许多，众修士们也有了庆祝的心思，因而整个浮元上下都很忙碌。
余之萤想着大家都开心，而他不过是个孤家寡人，也无甚可庆祝，于是便亲自过来了。
“补完阵无所事事，刚好碰上这个小家伙搁浅，我顺手就给扔回去了。”
“师尊……”
话音未落，方解被一句奶声奶气的叫喊打断。
天鲸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无趣，于是又不甘寂寞地飞上了天。它拍拍尾鳍，对着下方两人道：“你们快上来呀。”
余之萤推了推徒弟：“快去。”
方解下意识地要揽着师尊一道上去，可再次被人阻止。
余之萤朝他摇了摇头：“上面风大，我坐一圈下来又能躺十天半个月了。”
本想说自己可以给他支屏障，没事的，然而方解却发现对方早就转开了脸，那双美丽的桃花眼看向远处海平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那我去了。”
“玩得开心。”
很快天鲸载着人飞了起来。
天上的云全都变成纯白的海，柔软、潮湿。方解自由地感受着风，第一次离月亮这么近。
月色像是轻薄的纱，又像缱绻的烟，将下面那个人变得朦胧而遥远。他知道师尊一定又想起了剑尊，想起了落英谷，于是就这么安静地看着，陪着。
余之萤确实在回忆过去。
许多年前他也乘坐天鲸在云海遨游，自在如风，潇洒不羁。他甚至还记得当时嘴巴里含了一根草，翘着腿，哼着曲。
而冰洲就站在下方，或练剑，或打坐，偶尔也会抬起头看看天上。就像现在的自己，立在风中望着一闪而过的方解。
一场亮晶晶的雨从天而降，两人被淋醒。
所谓天鲸一飞就会下雨，其实指的是它会将体内磅礴的灵气通过身体排出，化作水状落到空中，然后又凝结成一颗颗晶体漂浮于海。
此刻满世界都是细碎的闪耀，余之萤忽然指着陈素海，朝人喊了起来。
“方解——”
“快去捡星星——”
方解默了片刻，然后飞身落到海里，开始一边用神识一边用手淘起了那颗最大的星星。余之萤走过来停在礁石堆上，满眼笑意地看小徒弟寻找。
天鲸今天又看见了美人谷主，心情特别棒，于是又回到海里游来游去，帮着方解找星星。
它晃着脑袋，咕噜咕噜道：“喂，你和美人谷主是什么关系呀？他为什么会带你来找我玩？”
方解：“他是我师尊。”
天鲸突然喷出一大股灵力雨，震惊道：“原来师徒也可以跨种族的么？”
方解手上一停，疑惑地看向它，边上余之萤哈哈哈笑了起来。
“小时候我听说南荒起了大火，所以玄明天狼一族全都跑去北川，路上丢了不少崽子。最近南荒的火灭了，前几天他们路过这里说要回家了。那你拜师了岂不是就不能回——”
天鲸的嘴巴突然被捏住，余之萤微笑道：“多嘴，欺负哥哥要被我揍的噢。”
天鲸见识过美人谷主的厉害，虽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当场乖乖闭嘴，赶紧游走。
待小家伙跑远后余之萤看向了小徒弟，正打算说点什么，忽然听人出声。
方解：“师尊，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了。”
余之萤一愣：“什么时候？”
方解想了想：“读《万物谱》的时候。”
余之萤噎住，半晌又满是感慨：“所以你到底是读了多少书……”
方解开始数：“《浮元大事记》《万物谱》《落英谷遗记》《万族之劫详述录》……”
眼看对方真算了起来，余之萤赶紧摆摆手：“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勤学苦修的乖徒弟了。”
方解听话地停下，然后继续捞星星。
一时间天地辽阔，静默无言。直到夜风慢慢停下，两人的视线又撞在了一起。
“刚知道自己被亲族抛下时去看日出了吗？”
“嗯。”
“还想看么？”
“不想。”
方解露出笑容：“现在我有家了。”
余之萤呼出一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是，你现在不仅有家，还有了师尊。所以往后若是难过都可以告诉我，不必再去傻傻地看什么日出。万一又像之前在落英谷那般连着下雨怎么办？”
方解怔了一下，然后道：“好。师尊，那你也要这样。”
“嗯？”
“年节时你不用再一个人来陈素海，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开心是，难过是，所有都是。”
“别得寸进尺啊，都快爬到我头上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朝一同远处望去。
余之萤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乖徒弟啊，我们再不出去踏青，春天就要过去了。”
“待你练成《六出剑诀》第一篇章，筑基近在眼前，这酒咱们也该备起来了。”
“嗯……还有落英谷现在太冷清了，有机会我带你去抓呆头鹅。这么多年没见，怪想念的。”
余之萤说了许多关于春天、夏天的计划，还有秋日、冬日，他突然有了很多念头。直到此刻，他才真实感觉到师爹说的不错，有个徒弟挺好。
方解听着师尊滔滔不绝，看着人在漫天月华下的侧脸明艳夺目，同时又温柔美好，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再无人喊的名字。
灼灼。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余之萤说了太多话，又吹了很久风，他觉得有点冷，又很累，于是就靠在了小徒弟的肩上，陷入迷迷糊糊，好似下一秒便要进入梦乡。
脸颊微微摩梭着对方，他轻轻皱眉：“方解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啊？我还没怎么养你呢……”
与此同时，方解突然道：“师尊，我捞到了！”
余之萤“嗯”了一声，勉强睁开眼去看。那是一颗闪耀夺目的璀璨之晶，比他曾经捞到的大很多。
“想好要许什么愿了么？”
“我希望小札就在雁来屿。”
雁来屿，冰洲化身飞雪的地方。
余之萤又一瞬清醒，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他。
方解：“昨夜我传讯问过宫宗主，确认剑尊并没有其他东西留在六出。”
海面辽阔，月色无边，一只海鸟惊叫着飞过天空，猝不及防地划破黑夜。
余之萤又靠回去，闭上了眼。他深深地呼吸，许久后笑了一声。
“方解，我还想去雁来屿。”
“好。”
“其实我有点紧张。”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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