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众人依谷主安排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出发前往什妄海。
临行前方解取出加厚的大氅披在余之萤身上，一丝不苟地系好，又给他塞了个暖手的灵器。周宜兰见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神色也担忧了起来。
他问：“谷主的伤是不是严重了？”
余之萤笑了笑：“是有些。不过放心吧，笑晴他们已找到办法治疗。”
闻言周宜兰稍稍宽慰：“那就好。谷主如果有什么需要还请尽管开口，我等定竭尽所能。”
余之萤：“好。”
方解立在旁侧沉默地听着，只是此后途中再无言谈。
百鬼集体自爆声势浩大，将什妄海的冰川震碎。连番动荡间又意外唤醒了最底下的炎明地脉，爆发后引起雪崩。一座座高峰倒下，化为齑粉。
余之萤一行人抵达时触目所及之处皆为一片狼藉。
什妄海再无海，尽数填平。
而那座设置空冢的最高峰自然也是没有了，放眼望去一片平坦。宫拂雨悬于半空之中，正在旧址的上方重新设立禁制。
浮元各大宗门都派出了弟子过来驰援，现下一部分正忙着清理残冰，另一部分则在帮助织云岭救助那些无辜生灵。
“哞……”
脚边虚弱地响起一声呜咽，方解低头，发现是当日离开时狭路相逢的雪纹牛群。那只天真的小牛犊子四条腿深陷冰堆，亲族们围着它焦急，十来条腿笨拙地刨。
挥动袖子释出灵力，他一把将其抓起丢回了父亲背上。
雪纹牛群齐齐呆住，很快反应过来，纷纷朝着人激动地甩尾巴叫。
望着这一幕余之萤微微怔住，抬起手未曾有飞雪飘落在掌心，刹那间恍如隔世。然而当视线停驻在方解侧脸时，又觉得虽山川不在，但故人依旧。
见到两人到来，宫拂雨停下手中动作飞过来，落地后行了个礼：“谷主，我已按原来的的样子重新设置了剑尊空冢，您要不要过去？”
余之萤点头。
方解抿了抿唇，然后带着他御剑而上。
宫拂雨朝弟子们使了个眼色，大家依依不舍地退下。
待四周再度空旷，她指向最中间轻声道：“谷主，您看。”
浅蓝色的禁制比从前更严密，环形绕了一圈又一圈。只是当中空荡荡，看起来未免有些滑稽。
余之萤：“小宫，你也去忙别的吧。”
宫拂雨：“是。”
等人离开后余之萤从怀中取出了那只日月晶盒，向前一推。它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填满了那处空当。
方解十分意外：“师尊，你不留着它吗？”
余之萤弯了弯眼睛：“不用了。”
说着他又示意人带自己往另一处去。
那棵明霜雪实在幸运，即便四周都成了废墟，它仍像初见时那般立在原来的位置，不卑不亢，满树莹莹光华。
看到它尚在方解惊讶且高兴，然后又看到他的师尊将一粒醉梦牡丹种子仔细地埋在了边上。
“方解，我教你一个新的阵法。”余之萤起身，“什妄海太冷了，太静了，我们给这里添上一点热烈鲜艳的颜色吧。”
他所说的阵法用以防御，本是落英谷绝技之一，曾护山河日月，有过无数英伟事迹，可此时却只是被用来保护一朵小小的牡丹。
方解心中动容。
不多时一个阵法成型，精准覆盖其上。余之萤静默无言地注视着，风中带走一声轻叹。
“其实我原来还想多种几株……不，应当是很多很多。”
在方解设阵时他心中浮起一个荒诞念头。
什妄海如今化作一片平坦的虚无，而他想在上面种满繁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就像心上人曾经为自己所做那般。
“可我若真如此，那什妄海就不是什妄海了，也不再是你和冰洲的故土。”
方解默了片刻，忽是摇头：“师尊，我想他并不介意什妄海改变模样。”
余之萤怔怔地抬起眼睛。
方解：“对他来说，你所在，即为故乡。”
“他应当甚至希望师尊所到之地四季皆如春，花团锦簇，处处都像落英谷。这样你无论走到哪里，家就在哪里，再不会有漂泊孤寂之感。”
“而我……我亦是如此。”
说话间他便挥袖，将身上所有的醉梦牡丹种子都撒向半空。什妄海又吹起了一阵风，土壤被翻起，又被无声翻好。
百鬼的自爆将这里变得面目全非，但高山填平大海，气候也将随之改变。或许未来的某年春日，这里又将恢复成一片海洋，醉梦牡丹的海洋。
余之萤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下意识扶住了身旁之人。方解关切地询问如何，他摇了摇头，又重新放眼望去。
“真好……”
雁来屿是个伤心地，不适合那样明艳的花，而这里不同。
师徒俩正各自沉默，平坦的土地上突然有一粒种子被顶了出来。觉察到细微声音，方解皱眉望去。
一颗白白圆圆的蛋毫无征兆出现在那里。它小心翼翼地呆住不动，假装自己是块普通石头。
与此同时织云岭弟子急匆匆赶来，打头的廖天霜一摆手，众人又猛地急刹车。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这小东西也太能躲了。”
“嘘——什么小东西，人家是凤凰一族的少族长。”
廖天霜走过来朝余之萤见礼：“抱歉，打扰到谷主和方小友了。”
余之萤：“无碍。那便是被挟持的小凤凰？”
廖天霜点头：“正是。兄长为他留了名，随母姓，唤作‘夏至心’。”
余之萤又瞧了一眼那颗蛋，趁着大家没动悄悄挪了挪位置，感觉到自己的视线猛地僵住。
“是个好名字。”他笑了笑，问，“不过危险已除，你们怎么仍是这副紧张模样？”
一说到这个廖天霜就头痛。夏至心在六出的封印中沉睡了许多年，万幸没有被那些镇压的穷凶极恶之徒吃掉。试剑那日被震醒了，然后就给周遭吓得不行。
“再加上被挟持逃亡，震撼自爆，他现在胆子实在是小。我们完全无法靠近，也不知怎样才能将这小东西带回去。”
后边听着长老和谷主交代的织云岭弟子们悄悄对视，心道您老还少说了一样。
见人家不敢出来，您这恨铁不成钢的暴脾气立马就上来了，二话不说一通电闪雷鸣，火烤鸟蛋什么的……
虽来往不多，但余之萤也是看着廖天霜长大的，又如何不了解他脾气，因而对此只是看破不说破。
感觉到周围人越来越多了，还越走越近，夏至心一改装死火速往土下面钻。奈何头太圆不够尖，钻得极慢。一颗蛋真是要急哭了，抖啊抖啊抖啊。
余之萤看得好笑，朝众人使了个眼神，又和方解表示没关系，然后放轻步子走到夏至心身边，缓缓俯身。
伸出手摸了摸蛋壳，很光滑，但是太冷了，他把蛋抱起轻声道：“心心，坏家伙们已经被消灭了。他们都是你家人，乖宝宝不怕，要勇敢一点。”
温柔的声音安抚了夏至心一部分恐惧，而这个温暖怀抱好像有很熟悉很安全的味道。他呆住，小心翼翼地拱了拱，似乎要确认是不是自己闻错了。
方解从未亲眼见过余之萤哄孩子的模样，所以先是看愣了，不由去想以前他是不是也如此哄自己。
不知为何，耳背光速热了起来，脑子不知道想到哪里去。
这时突然听到一声“乖宝宝”，他神色一顿，面无表情地从余之萤怀里拎起那颗蛋往廖天霜怀里一丢。
此时周游薇姗姗来迟，一下子就瞧见这幕，立马拍着翅膀大声控诉：“你怎么能扔乖宝宝呢？！”
方解理都没理，走到人身边低头问：“风大了，冷吗？”
余之萤才从刚那一串中回神，摇摇头：“没有。”
众人也反应过来了。大事解决，当即不再管二长老是否会雷霆怒火，全都勇敢地冲向前方，眨眼功夫就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谷主，您接下来还留在什妄海么？”
“哎呀这儿都没事了，留在这里吃土啊。谷主，我们寒天门下月要办论道大会，您要不要赏脸来听一听？”
“滚滚滚，谁要听你们那群糟老头子念经。谷主还是来我们天机阁，观星算卦，风花雪月，这才是我等潇洒之辈当做的事。”
许多弟子是第一次见余之萤真人，还有最近声名鹊起的落英谷头号、不，唯一嫡传弟子方解方道友，实在是兴奋极了。
先前他们都以为谷主避世不出，结果没想到去了六出。这就算了，后面竟又去魔界。前几日那丹道大会上魔尊炫耀的模样历历在目，不能忍，于是纷纷大着胆子发出邀请。
林蒙被挤在最后，挨着黑脸的天霜长老瑟瑟发抖。
廖天霜：“去，把他们都给我弄走。”
林蒙鹌鹑点头，表示自己懂了，踮起脚就是一声高呼。
“方道友——”
“我们织云岭最近又有几头灵兽开智化形了，纷纷扬言要背叛师门学你做剑修去。这才没几天一个个都走火入魔了，你快来帮我看看他们吧！”
不得不说，林蒙这几嗓子喊得实在别致，一下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大家立刻安静。
他看着那师徒俩看过来的眼神，心中叹息。这群人呐就是不懂，任凭你们将自己那吹得天花乱坠，谷主也不会去的。
想要吸引谷主，必得先套住他的心头宝。
方解皱眉：“很严重？”
林蒙严肃：“是啊，心疼死我了。”
方解犹豫了一下，又看向余之萤：“可我接下来还有事。”
林蒙甩头，也迅速眼巴巴地望了过去：“谷主……”
余之萤垂眸：“是，我们还有事。”
冷不丁遭遇滑铁卢，林蒙心中疑惑？
而此时正在爹爹怀里和小表弟玩贴贴的周游薇忽然低头：“心心，你喜不喜欢美人谷主？”
夏至心重重一晃。
“嘿，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样有眼光。美人谷主和那只大白狼看起来并不想拒绝，但他们在犹豫什么呢？不管了，咱们再给加把劲吧！”
夏至心继续晃晃，深表同意。
“宝儿，那就看你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游薇趁她爹爹不注意，咻的一下就把蛋丢了出去。本是看准了余之萤的位置，结果心心直奔方解，当场把人砸了个敦实。
方解胸一闷。
从怀里掏出蛋，他狠狠皱眉。
心心一副报仇的开心模样摆动圆圆身体，然后又滑不溜丢飞向余之萤，藏在那毛绒绒里大氅里，露出一点点。
他蹭蹭人下巴，又用脑袋指了指林蒙方向。
林蒙咽口水：“谷主，凤凰一族孕育血脉不易，破壳更不易。他喜欢您和方道友，想必能助其早日出生。”
其实依照余之萤从前的性子，夏至心的事帮到这里便点到为止。可不知为何，他也觉得与这颗蛋好似很有缘分，总想再帮一帮。
而除此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什妄海的事情了结，自己和方解便要分别，可他……
周宜兰走了过来，适时地再次发出邀请。
余之萤和方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两道不同的应答声音同时响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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