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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番外二


三人商议已定,  便吩咐船家在那清河县码头靠岸,虽还没往里走,但一眼看去已觉萧条。

        他们都是北方人,孟阳幼年随家人在江南居住时也十分安稳,  何曾见识过南方洪水?一路上想了许多,  亲眼看到眼前情景难免震惊。

        倒不是如想象那般洪水滔天、淹没房舍,  但大部分路面都有积水,约莫到脚踝上下,  水中时不时有死老鼠、烂树叶等物飘过。许多百姓和衙役们都挽着裤腿细心打捞:天气湿热,若不及时清理,  很容易滋生疫病。

        原本干净整洁的房舍都生出厚重的青绿色霉斑,  更有甚者,  干脆冒出大丛大丛蘑菇……

        本该是收获的季节,可百姓们脸上却盖满愁容,  两只眼睛黯淡无光,散发着名为绝望的神采。

        饶是廖雁那样万事不经心的性子,  见了这般情景也是沉默。

        三人一路骑马过来,  污浊的水花四溅,习惯了干旱草原的阿灰很不耐烦这种感觉,  喉咙里叽里咕噜就没停过。

        选了家客栈停下。

        原本好大一座三层酒楼,  此时却空荡荡的鸦雀无声,  上到掌柜的、下到小伙计,都忙着从屋里往外舀水,  再弄一些个石块、沙袋来堵住门口,  以免再灌水。

        见有人停下,那掌柜的茫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发了会儿呆才回过神来,  似乎很有点不相信。

        “几位是要……住店?”

        孟阳点了点头,才要翻身下马,却见那掌柜立刻摆手阻拦,苦笑道:“贵客还是请回吧,您瞧这光景……过几日又要下雨,少不得再淹一回,倒不如去船上凑合几宿呢。”

        若在平时,有客登门自然欢喜无限,可如今?怎么能伺候好客人呢!

        掌柜的倒是难得实在,都到这份上了,还把上门的客人往外推。

        孟阳道:“实不相瞒,我们来贵宝地有事要办呢。”

        见他们执意如此,掌柜的也无可奈何,只不过还是反复提醒,只道必然吃不好睡不好。

        大堂里倒是打扫的差不多,只是仍旧潮湿,正中央一座火炉熊熊燃烧,试图驱除一点湿气,奈何也是杯水车薪。

        掌柜的十分愧疚,竟不肯要银子,很有点垂头丧气道:“罢了罢了,空着也是白瞎了,几位若不嫌弃,只管住下,只是一日三餐小店却供不起了。”

        洪水来袭,除了几个无处可去的小伙计,其余人等也都家去忙活,整座客栈几乎停摆。

        孟阳掏了粒银子,“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要劳烦您帮忙买些吃食,再弄两个火炉和炭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固然擅长厨艺,却也不能凭空变出来。况且瞧这个样子,屋里只怕也潮得能拧出水来,若没个火炉烘烤一番,当真要憋出疹子来啦。

        掌柜的一番推辞,终究是接了,又引着他们去了二楼。

        “一楼住不得人啦,三楼潮得厉害,倒是中间档的二楼,若用火炉狠命烘一烘,却勉强能住一住。”

        说完,果然打发小伙计去准备火炉、木炭,并各色能找得到的菜蔬米粮。

        因发大水,各样物资都紧张起来,为节省炭火,廖雁便跟孟阳住了一间。

        屋里果然潮湿得很,刷着清漆的木头墙面上都蒙着一层水雾,用手指轻轻一划,水雾瞬间变成水珠,水珠又凝成水流,哗啦啦顺着淌了下来。

        此时整个清河县无一处不潮湿,被褥自然难逃毒手,都软趴趴潮嗒嗒,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子水霉味。

        稍后三人将屋子狠命烘烤,又将返潮的被褥用熨斗熨烫一回,灌了汤婆子烘,这才勉强坐得住了。

        孟阳叹道:“咱们有银子买炭火倒还罢了,可怜下头的穷苦百姓家,却又该如何是好?”

        约莫半个时辰后,掌柜的亲自来送了一碟清炒绿豆芽、凉拌木耳和一碗蒸鱼过来,很是愧疚道:“眼下,也只好吃这些。”

        本是各色菜蔬大量上市的时候,谁知一场洪水过后,什么都没剩下。好在几年下来,本地百姓也算苦出经验来,都会预先囤积许多豆类、干货,此时便有新鲜豆芽可以吃一吃。

        至于鱼,如今可真是满大街都是,有时一低头,好么,自家客厅的积水里就摇头摆尾好几条呢!正愁没个果腹,索性捞起来吃了……

        孟阳忙上前接了,连道很好,又问详情。

        一连许多天没有客人,掌柜的也是苦得很了,当即打开话匣子倒起苦水来。

        “论理儿,若只咱们清河县一地,倒也不至于这么着,只是,唉……”

        原来自从有了大运河之后,许多河流水系难免要改道,差不多每年春末夏初沿途各地都要开闸泄洪,以空出余力来应对接下来的雨季。奈何清河县正处于下游,地势低洼,上头几个大城一旦开闸泄洪,那些水便都涌入本地。想这清河县也不过小小县城,原有的水库、河道应付早年自家的水系也就罢了,可如今突然要承受上游其他几座城池的,却哪里应付得来?

        “朝廷不管吗?”

        “都说人微言轻,放到地方也是这个道理,”掌柜的叹道,“清河县不过小小县城,怎么跟人家比?左右他们一开闸就轻快了,哪里管我们的死活!”

        廖雁听得直皱眉,“那你们这里的官儿?”

        “哎呦快别说这话,”刚还唉声叹气的掌柜的竟突然激动起来,一脸严肃道,“我们常大人可是个好官呐,再没比他更操心的了,可没办法啊!没银子!他老人家恨不得把俸禄都填进去,一年到头就那几件旧衣裳轮换穿,补丁都不只打了多少层……我们也算亲眼看着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可没人理呀!

        后来实在没法子,咱们自己勒紧裤腰带掏腰包修吧?却哪里凑得出这许多银两……”

        修筑堤坝需要大量的砖石和沙子,这几样清河县都不产,只能从外头采买,光这个就是一大笔开销。

        早年倒是修过两回,只是后来那几个大户颇觉肉疼,捐了两年就跑了,工程只好暂时搁置。

        而偏偏修筑堤坝这种事情最怕半途而废。

        有句老话说得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的就是务必要尽善尽美,但凡有一点疏忽大意,那整个工程便功亏一篑。

        清河县穷,每次都凑不够修筑整个工程的银两,又不好放着不管,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不是长久之计。

        三人跟着唏嘘一回,草草吃过午饭,也不急着休息,便去街上瞎逛,准备看看这位常县令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么好。

        若果然是个好官,他们倒不介意帮一把;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嘿嘿,只看包明杰的下场就知道了。

        别处的官员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承想三人在清河县内转了几日,非但听说了许多关于常县令的事迹,甚至还看见过他许多回!

        又黑又干又瘦,头发花白,一身旧衣裳洗得褪了色,高高挽起的裤腿和袖口上满是泥巴,街头百姓都比他体面些……最初白星三人压根儿不敢想那个满身汗渍的邋遢汉子竟是本地父母官。

        “捐款?!”常县令看着眼前三个年轻人,诧异道。

        他并不是个有架子的官员,听底下的人禀报说外面有百姓求见,貌似还非常迫切,便草草整理衣衫后叫他们进来。谁知对方竟开口说要捐款修堤坝?

        三人整齐点头。

        “当真?”

        “确实。”

        常县令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黑瘦的脸上渐渐涌现出激动的神色。

        他甚至已经坐不住,蹭一下站起来,咚一声磕到膝盖都不自知,一口气围着桌子绕了好几圈。

        “啊,这可真是……”

        刹那间,他脑海中划过无数念头:有了钱,就能修好堤坝;修好堤坝,就能保住粮食;保住粮食,就能叫百姓吃饱穿暖;百姓吃饱穿暖,才有可能发家致富……

        见他也不说话,只驴拉磨似的围着桌子转,孟阳终于忍不住主动询问道:“不知贵县有多少银两的缺口呢?”

        “啊!”常县令骤然回神,罕见地有些局促起来。他大步流星返回书桌后,从里头的架子上取下来一个册子,并不打开,直接郑重递过来,“我日夜验算,若能得八万七千五百两上下,便可略略抵挡了!

        若几位果然能慷慨解囊,我和本县百姓感激不尽,可惜两手空空,无以为报。”

        虽说人家主动要捐银子,可也着实没脸开口。

        需知县城内一家人终年劳作,到头来也剩不下几个大钱,而他身为七品县令,一年俸禄和各色冰敬、炭敬等折算成银两,也不过一百多……

        多少人家祖祖辈辈节衣缩食,恐怕也见不到几两银子呢。可自己这一开口,就是几万两。

        三人凑头看时,就见那册子上用心绘制了许多草稿框架,哪里要挖,哪里该填,何处需要多少石砖,何处需要多少沙子,约莫多少斤,合计沙袋多少只……另有灰石、木料多少多少,都写得极其清楚,连这三个外行人都是一目了然。

        对地方来说,修筑堤坝着实是个大工程,所需人力物力难以计数,难为常县令竟记录的仔仔细细妥妥当当。

        白星和廖雁对此一窍不通,只看个热闹罢了,倒是孟阳粗粗浏览后大吃一惊,面色也迅速变得复杂。

        难得有人突然要来捐款,当真是老天开眼,眼见着孟阳神色有异,常县令此时也不要什么脸面了,一张黑黢黢的脸渐渐紫涨,竟拖了一只凳子蹭到他们面前,又将册子上各处银钱耗费掰碎了细细说,生怕对方误会。

        “……若能修筑堤坝,没人会要工钱……只可惜除了木头外,一应需要的材料都非本地所有,需要从外头购买……”

        若非如此,那堤坝早就修起来八百年了。

        孟阳终于叹出一口气,望向常县令的眼神中充满佩服。

        他竟站起身来,朝对方做了个大揖,“大人高义!”

        方才他之所以神色复杂,并非看出什么猫腻,而是这册子计算之精巧、用钱之节省,实在空前绝后。

        他虽幼年遭难,但长大后也保持了关注朝廷官报的习惯,每每总是托书肆帮忙搜罗,以此及时了解朝廷动向。而官报上,就不乏赈灾的消息。譬如何年何月何日,朝廷拨赈灾款项合计白银若干百万两,粮草若干,以供某处旱涝灾害等等。

        哪怕具体到小地方,所需钱粮也必然数以十万计!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用到刀刃上的,谁也说不清。

        但现在,有个县城要修堤坝,竟然只要不到九万两!

        饶是这么着,这位县太爷还满脸忐忑和惶恐,似乎有咬咬牙,再把数额往下压一压的意思。

        常县令却摆摆手,很是惭愧道:“在其位谋其政罢了,倒是几位仗义出手,着实大义……”

        两边胡乱客套几句,便干脆利落定下来计划:

        由常县令亲自写下所需材料,再由主簿细细核算所需钱款,之后写了单子从白星手中支取,后期凭借卖家给回来的条子多退少补。

        水火无情,夏日多雨,清河县随时都有可能迎来新一轮水患,所以消息刚一放出去,河堤上就自发聚集了无数扛着铁锨、推着小车的百姓。

        没人要工钱,也没人怕危险,更没人问万一自己出了事,家里该怎么办。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保不住河堤,清河县就永远没有安生日子过,子孙后代就没有盼头。现在他们要操持的是大家,至于小家如何……日后慢慢修整也就是了!

        接下来几天,白星、廖雁和孟阳三人宛如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就觉得当年自己练功、读书时都没这么拼过!

        最开始他们还只隐居幕后,可看了一天后,也沉默着挽起裤腿,加入到修筑堤坝的队伍中去。

        日头升起,人们在修堤坝;日头落下,人们还在!难以计数的火把绵延数十里,将大半边天幕照得恍如白日。

        没人主动要求休息,都冒着一股劲儿跟老天爷赛跑,一应吃喝拉撒都在大堤上解决,饿了就着泥水胡乱吃几口,困了随便找个泥窝眯一会儿……爬起来接着干。

        皮肉上磨起来水泡,水泡磨破后露出来里面鲜红的肉,泥水一沾,钻心的疼,可没人叫!

        汗水混着泥水湿透衣裳,沉重的麻袋硬生生将肩膀磨烂,衣裳料子都压在里头,只能用剪子剪开……

        壮丁都在大堤上,力气小些的老弱妇孺也没闲着,都撇家舍业聚到后头,自发的扛出来家中大锅热灶,翻出压箱底的米面粮油做出热气腾腾的饭菜,用提篮一趟一趟送上前线。

        须发皆白的老人来了,歪歪斜斜的幼童也来了,一个人搬不动就两个人,踉踉跄跄提着装满饭食的篮子往返。

        家里人说了,上堤的都是真豪杰!

        原本有人见白星是个年轻姑娘家,还不许她出来。她也不吭声,埋头一口气扛起四条装满沙子的麻袋就往前走,看呆了一干老少爷们。

        当人玩命儿似的去做一件事时,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再重要。

        也不知过了几天,又是一场暴雨,而大堤还没完工。

        天空黑的像泼墨一样,雪亮的闪电一道又一道,伴着滚滚闷雷撕裂天空,露出后面白色的雨帘,哗哗往下倒水。

        眼见刚扔下去的沙袋被滚滚洪水冲走,眨眼消失在黑色的水浪之中,常县令心疼的两眼血红,几乎要淌出血来,竟一咬牙,直接跳下去搂住了。

        不能走,不能走啊!这是好心人捐的银子,若被冲走,就再也没机会了!

        不能走!

        “大人!”

        “大人危险啊!”

        大堤上喊声连成一片,片刻过后,几十个汉子竟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娘的,干了!

        了不起就是个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县太爷都不怕,他们怕个球!

        在洪水面前,单个人的力量微弱至极,但当几十个、上百号人用力抱在一起时,那滔天巨浪似乎也无可奈何。

        水势暂缓。

        “上沙袋!”

        “巨石,再来!”

        论及力气、武艺,现场无人能出白星和廖雁之右,两人顾不上许多,直接把自己当牲口用,淌着水,将后头人们送上来的重料一一投放到预计地点。

        岸上的人心惊胆战,孟阳都把自己抓出血了尚不自知,眼睁睁看着那两道瘦削的身形在泥水中若隐若现,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有生以来头一回,他如此恨自己不懂功夫。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河水数次暴涨,初具雏形的堤坝数次摇摇欲坠,但都因血肉之躯铸就的护栏而神奇地保住了。

        中间有人力竭,两眼一黑就倒在水中,眼见着就要被洪水卷走,却见斜地里突然插过来一条纤细的胳膊,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个成年男子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再经水势一冲,重量无法估计,白星只觉手中一沉一滑,竟险些脱手而去。

        她用力抿紧嘴唇,再次发力,深灰色的水中迅速泛起来一团淡淡血花,又在顷刻间被冲散了。

        等稍后那人被拖上大堤,跟家人一起冲她磕头道谢时,众人这才发现,她手上的五片指甲都已翻卷起来……

        而等太阳再次升起,咆哮了一日一夜的河道已经平静下来,滚滚波浪沿着新筑就的堤坝滚滚东去。

        橙红色的晨曦慷慨泼洒在水面上,映出波光粼粼一大片。

        大堤抗住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欢呼时四起,响彻云霄,震得躲藏了一夜的鸟雀扑簌簌飞起,迎着初升的太阳,如羽箭般散开。

        光芒四射!

        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在放松一刻袭来,饶是强悍如白星和廖雁,也觉身体沉重不堪。

        三个泥人相视一笑,下一刻,便歪倒在一处,竟就此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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